引言
宇宙是一个充满奥秘的舞台,粒子在其中不断地相互作用,碰撞,产生新的粒子。科学家们一直致力于理解这些相互作用的规律,而散射振幅 (scattering amplitude)正是描述这些粒子碰撞过程的关键物理量。简单来说,它描述了粒子碰撞后发生各种可能结果的概率。例如,当两个质子在大型强子对撞机(Large Hadron Collider,LHC)中高速碰撞时(图1),我们希望知道它们会产生什么样的新粒子,这正是散射振幅计算的目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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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1: CERN-LHC-CMS探测器中希格斯玻色子衰变的模拟事例重建图[1]
倘若使用传统方法,计算一个振幅可能需要对几百页的费曼图求和,繁琐而复杂。但在过去几十年里,物理学家发现了一种令人惊讶的趋势:很多看似复杂的散射过程,背后竟隐藏着极其简洁、优美的数学结构。这些结构往往与组合学、几何学深度相关。这篇文章将带你走进这个美丽的世界。
散射振幅的背后:量子场论与弦理论
量子场论是当今人类建立的最为精确的物理理论之一,它融合了现代物理的两大支柱:量子力学与狭义相对论。在这一理论框架中,粒子被理解为量子场的激发态,而粒子之间的相互作用则源于这些场之间的耦合与传播。通过研究场的动力学,我们得以深入理解微观世界中粒子的行为与演化机制。
在量子场论中,诸如散射截面、衰变率等可观测量都与散射振幅直接相关。而对散射振幅本身性质的研究,构成了所谓的S矩阵项目(S-matrix program),其思想可以追溯到海森堡等人提出的早期设想,即试图绕过传统拉格朗日路径,直接从散射过程出发构建理论。
除了量子场论中的散射振幅,现代物理学家也高度关注弦理论中的振幅结构。试图将量子力学与广义相对论统一会遭遇著名的“紫外发散”难题,并且理论无法被系统地重整化。而弦理论是迄今为止最好的量子引力候选理论。在该理论中,宇宙的基本构件不再是“点状粒子”,而是一维的“弦”;这些弦的不同振动模式,便对应于我们所观测到的各种粒子类型,包括引力子在内的基本粒子也自然出现于其中。
尽管弦理论是否是终极的“万物理论”仍在争论之中,但作为一个更深层次的理论,它至少应满足一项基本要求:在低能极限下应能回归量子场论。事实上,正是通过研究弦理论中的散射振幅,人们通过其低能极限倒推出了许多场论振幅里被隐藏的结构。这种“由上而下”的启发,正是弦理论带来的重要贡献之一。
让人抓狂的“计算泥沼”与意外的简洁
以量子场论中的散射振幅为例,从20世纪50年代起,理查德·费曼所发明的“费曼图”成为计算这些振幅的标准工具。每一张图代表一种可能的粒子相互作用过程,按照一套明确的规则,我们可以将它们转化为数学表达式并进行加和,最终得到完整的物理结果。
乍看之下,这种方法既直观又强大。然而,一旦参与的粒子数量增加,问题的复杂性也随之爆炸式增长:要考虑的费曼图数量迅速飙升,常常多到令人望而却步。这种“计算泥沼”长期困扰着研究者,使得许多理论振幅即使可以原理上写出,却在实践中难以求解。
令人惊奇的是,在这些看似无比复杂的计算背后,最终的物理结果往往展现出出乎意料的简洁与优美。一个经典案例来自1986年[2],当时Parke与Taylor在研究杨-米尔斯理论中一种特殊类型的过程——最大螺旋度破坏(Maximally Helicity Violating, 简称 MHV)振幅时发现:原本需要数十页才能写下的五粒子散射结果,竟然可以被简洁地写成一行公式,而且这种形式还可以自然推广到任意粒子数 :
这暗示了人们对量子场论的理解还不够完善,并且散射振幅本身蕴藏着尚未被完全发掘的美妙结构。
从数学公式到美丽的几何
在过去十多年里,物理学家们逐渐发现,某些量子场论的散射振幅并不只是某种抽象的代数对象,而是可以看作是某种几何体的体积或正则微分形式(canonical form)。
最引人注目的例子之一来自 超对称杨-米尔斯(super Yang-Mills, SYM)理论,这是一个高度对称且结构优美的理论模型。2013年,Arkani-Hamed和Trnka发现[3],这一理论的任意圈planar散射振幅可以由一个被称为振幅多面体(Amplitudeheron)的几何体的体积计算得出(图2,左)。这个几何体是正格拉斯曼流形在某个映射下的像,其边界对应着振幅的奇点结构。这种“几何重塑物理”的理念极大地简化了振幅的结构,也启发了人们从不同角度重新思考量子场论本身。
另一种例子则出现在标量 理论中[4]:它的树级振幅可以与一种叫作ABHY (Arkani-Hamed, Bai, He and Yan)关联多面(Associahedron)的几何对象对应起来(图2,右)。Associahedron 是一种出现在组合数学中的多面体,原本与卡塔兰数等离散结构相关联,却在物理中意外地扮演起计算粒子散射的主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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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2: SYM对应的振幅多面体(左)和标量场对应的关联多面体(右)。可以想象,在一个完全由这些理论的微扰行为描述的世界中,万事万物——包括人们今天说了什么、吃了什么——都由无数个这样的几何体的体积决定。
这种几何视角不仅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计算工具,更重要的是,它揭示出振幅背后深藏的对称性与结构性。然而,长期以来,这类几何结构仅能应用于这些非常“友好”的理论中——即具有高度对称性的超对称理论,或者结构简单的标量理论。在这些情形下,几何和组合结构显得格外整齐、美观,也更容易被“提炼”出来。但一旦进入更复杂的相互作用,特别是在更接近现实物理的理论中,甚至仅仅是考虑 理论中超越树级振幅的高圈被积函数,这种几何图像便迅速变得模糊不清。
这引出了一个关键问题:是否存在一种更为普适的几何语言,能够描述任意圈级、任意拓扑下更接近现实物理的散射振幅?
二维面组合学:解码散射振幅的新语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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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3: 一圈四点散射振幅对应的二维面与二维面上的曲线
直到最近,Arkani-Hamed、Frost、Salvatori、Plamondon 和 Thomas[5]——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视角,被称为“二维面组合学框架”(surfaceology)。他们发现,Tr 理论在任意阶的 't Hooft 展开下,其散射振幅都可以由一个定义在相应二维面上的曲线积分来表达(图3)。同时,这一框架还能自然地产生弦论中(在运动学平移之后的)快子振幅。
受这一工作的启发,笔者与 Arkani-Hamed、曹趣、Figueiredo 和何颂[6] 合作,进一步将surfaceology的语言推广到更贴近现实世界的理论中,如无超对称的纯杨-米尔斯(-标量)理论和非线性西格玛模型。我们发现,这些理论的任意圈planar(类)弦振幅同样可以用统一的曲线积分形式来描述,而通过对二维面选取被称作scaffolding triangulation的三角剖分,不同理论之间的差异仅体现在一个形变参数的具体取值:
当 时,我们回到了弦化的Tr 振幅,其低能极限的拉氏量为:
当 ,例如 时,我们得到了弦化的非线性西格玛模型振幅,其低能极限的拉氏量为:
其 中
当 ,例如 时,上述积分积分给出了弦化的杨-米尔斯-标量理论中的特定标量振幅,相应的场论极限的拉式量为:
这种统一结构揭示了它们之间潜在的深层联系。此外,这一框架还揭示出以往难以察觉的现象,比如零点结构——即振幅在某些特定条件下严格为零的情形——以及围绕这些零点的新型因子化行为。这些结构与物理中的软极限等核心概念密切相关,提供了对振幅性质更精细的理解。
我们还发现,非线性西格玛模型的振幅实际上被自然地“嵌套”在 Tr 理论中,后者在某种意义上提供了一种生成前者的方法[7]。此外,我们在杨-米尔斯-标量理论中引入了所谓的scaffolding留数方法[8] (图4),将极化矢量巧妙地整合进这个几何-组合学的框架中。这一方法为圈级被积函数提供了一个具备良好物理性质(如因子化行为,软极限和规范不变性)的标准表达形式[9]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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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4: Scaffolding留数: 从杨-米尔斯-标量到杨-米尔斯
结语
从早期繁复的费曼图,到今天令人惊叹的几何与组合结构,散射振幅的研究已经走过了一段充满惊喜的旅程。这些新方法不仅为复杂的圈级振幅计算提供了清晰路径,也揭示出不同理论模型之间隐藏的统一结构与对称性。
随着更多分析工具的涌现,以及对其背后深层数学结构理解的不断深化,人们有理由相信,散射振幅的研究将持续推动我们对基本粒子相互作用本质的认识。在这个过程中,几何、组合与物理的交汇,将不断催生出新的语言与思想。
参考文献
[1]图片来源:CMS: Simulated Higgs to two jets and two electrons - CERN document Server, 链接: https://cds.cern.ch/record/628469
[2] S. J. Parke and T. R. Taylor, "An Amplitude for n Gluon Scattering," FERMILAB-PUB-86-042-T, Phys. Rev. Lett. 56, 2459 (1986), doi: 10.1103/PhysRevLett.56.2459.
[3] N. Arkani-Hamed and J. Trnka, "The Amplituhedron," JHEP 10, 030 (2014), arXiv:1312.2007 [hep-th], doi: 10.1007/JHEP10(2014)030.
[4] N. Arkani-Hamed, Y. Bai, S. He, and G. Yan, "Scattering Forms and the Positive Geometry of Kinematics, Color and the Worldsheet," JHEP 05, 096 (2018), arXiv:1711.09102 [hep-th], doi: 10.1007/JHEP05(2018)096.
[5] N. Arkani-Hamed, H. Frost, G. Salvatori, P-G. Plamondon, and H. Thomas, "All Loop Scattering As A Counting Problem," arXiv:2309.15913 [hep-th].
[6] N. Arkani-Hamed, Q. Cao, J. Dong, C. Figueiredo, and S. He, "Hidden zeros for particle/string amplitudes and the unity of colored scalars, pions and gluons," JHEP 10, 231 (2024), arXiv:2312.16282 [hep-th], doi: 10.1007/JHEP10(2024)231.
[7] N. Arkani-Hamed, Q. Cao, J. Dong, C. Figueiredo, and S. He, "Nonlinear Sigma model amplitudes to all loop orders are contained in the Tr() theory," Phys. Rev. D 110, 065018 (2024), arXiv:2401.05483 [hep-th], doi: 10.1103/PhysRevD.110.065018.
[8] N. Arkani-Hamed, Q. Cao, J. Dong, C. Figueiredo, and S. He, "Scalar-scaffolded gluons and the combinatorial origins of Yang-Mills theory," JHEP 04, 078 (2025), arXiv:2401.00041 [hep-th], doi: 10.1007/JHEP04(2025)078.
[9] N. Arkani-Hamed, Q. Cao, J. Dong, C. Figueiredo, and S. He, "Surface Kinematics and the Canonical Yang-Mills All-Loop Integrand," Phys. Rev. Lett. 134, 171601 (2025), arXiv:2408.11891 [hep-th], doi: 10.1103/PhysRevLett.134.171601.
来源: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
原标题:Doctor Curious 63:从粒子碰撞到几何与组合学
编辑:余荫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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